古老的石板街道上，擠滿身穿皇家騎士團銀制式鎧甲的軍人。沿著西城城墻，隊伍列了長長一排，和西大街浩浩蕩蕩的軍隊組成一個t字。

    李察就站在這t字陣型的交叉點前，身后是他的騎士團，身前是鑄鐵澆灌而成的科恩納斯西大門。

    鐵門寬七米多，高達十幾米，承平時期總是放倒在西門外的護城河上，充當入城的橋梁。4月18日那天，幾十個衛(wèi)兵一起推動鉸鏈盤，用了將近半個小時，才把這扇沉重的大鐵門徹底提起、合攏。

    據(jù)說只要放開鉸鏈盤上那個粗如大腿的鎖扣，鐵門就會轟的一聲往城外倒去。

    李察想象著鐵門敞開的一刻，自己應(yīng)該說上一句什么，再率軍沖出去。他思來想去，也找不到一句足以鼓舞士氣的話，最后決定，還是干脆什么都別說了。

    四下里都是鎧甲摩擦鎧甲、盾牌磕碰盾牌的聲音。李察不由得想起游歷騎士大陸的那幾年時光。有陣子，他幾乎每天都要和面目模糊的盜賊，或者屬于敵對勢力的傭兵團戰(zhàn)斗。那時他身上鎧甲臟兮兮的，劍柄上綁著的布條沾滿血污，吃的是半生不熟缺鹽少油的肉，睡的是野外樹林里的草地。

    李察已經(jīng)記不得有多少次夢到那些刀光劍影的日子，醒來才發(fā)現(xiàn)自己躺在科恩納斯上城府邸的奢華大床上，身邊沒有敵人，只有洛麗塔關(guān)切或擔(dān)心地看著自己。

    他曾經(jīng)以為，自己是因為懷念和向往著那樣的生活，才會無數(shù)次夢到它。然而，過了三十歲后的某一天夜晚，從那樣一個夢中醒來時，李察突然感到一陣心慌——不是后怕或者恐懼，而是因為他開始厭倦那個夢境。

    他已經(jīng)不再是蘭特小島上，那個被游吟詩人口中的騎士故事勾引得熱血澎湃的少年了。

    他漸漸覺得，拼上性命的戰(zhàn)斗，需要一個值得為此拼上性命的理由。而短短幾年傭兵生涯里，那些無休止的戰(zhàn)斗，并沒有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，更多時候，只是單純地為了展現(xiàn)勇氣和力量而已。

    那和炫耀有什么差別？

    如果沒有一個值得為它戰(zhàn)斗的理由，只是為了追求力量而追求力量，那力量本身又有什么意義呢？

    直到這些年，李察才發(fā)現(xiàn)，自己沒有和凱莉選擇同樣的道路，并不只是為了幫助哥哥。或者說，他從那時起就在懵懵懂懂地尋找一個值得為之戰(zhàn)斗的理由。

    就像現(xiàn)在……假如眼前這扇鐵門轟然開啟，他會去沖鋒，會去殺敵，即使戰(zhàn)死，也絕不會有一絲悔恨。是因為這樣的戰(zhàn)斗、流甚至犧牲，才是有意義的。

    身后的科恩納斯，安靜得像一座死城，每一扇門都緊閉著。

    李察想到那些平日里見過的面孔：皇家廣場上流著鼻涕賣花的小女孩、傍晚時會從城外趕車歸來的老車夫、北方銀行門前排隊的小商人、長老院門口負責(zé)向不識字的市民解釋新律條文而被曬得黝黑的事務(wù)官、一度被警察逮捕又釋放了的那個為給母親治病而偷竊的小伙兒……

    躲在那些緊閉的門后的，正是這一張張生動的面孔，未必全都可愛，卻都為生存而努力著的面孔。

    他們沒有力量，但這絕不是剝奪他們生命的理由。

    他們從自己微薄的收入中貢獻出被稱做稅金的一部分，來養(yǎng)活一支軍隊，甚至讓他們活得比自己更體面，就是為了像今天這樣的時刻。

    “來了……”

    城墻塔樓上響起哥哥的喊聲，緊接著是魔法師和神木們跑動的腳步聲。

    李察緊了緊了手中形狀有些怪異的長劍劍柄，那是他回歸中土后，哥哥委托矮人工匠大師，用秘銀摻雜玄鐵合金重新改造過，卻仍舊保留了最初形狀的哥哥的劍。

    因為黝黑劍身上布滿奇怪的細密條紋，李察的這柄長劍被騎士團的伙計們稱做黑焰火。